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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望著奧古斯塔斯·沃特斯,他也回望著我。你幾乎可以看穿他的眼睛,那么藍。“總會有一天,”我說,“我們所有人都死了,我們所有人。總會有一天,整個人類,不會有一個人留下來,記住任何人的存在,記住人類所做過的任何事情。不會有人留下來記得亞里士多德或者克里奧佩特拉,更別說是你了。我們所做的一切,我們建造的寫下的思考的發(fā)現(xiàn)的都會被忘記,而所有這些”——我朝周遭做了個手勢——“到頭來終歸全是徒勞。也許那一天很快就會來臨,也許還有億萬年之遙,但即使我們能逃過太陽的坍塌,也不可能永遠活下去。有機體產(chǎn)生最初的意識之前,時間就已經(jīng)存在;意識消亡之后,時間依然長存。人類無法避免、注定要被遺忘,如果這命運令你憂慮,我奉勸你把它置之腦后,不要理會。不是嗎?其他每個人都是這么做的。”
教我這番話的,是上述我那位名列第三的好朋友彼得·范·豪滕,他是一位離群索居的作家,《無比美妙的痛苦》一書的作者。這本書是我所擁有的最接近《圣經(jīng)》的東西,彼得·范·豪滕是我所見過的唯一一個似乎理解死亡是怎么一回事,而又沒有真正死過的人。
我說完之后,有很長一段時間的沉默,我看到一個微笑在奧古斯塔斯臉上慢慢展開——不是他先前盯著我看的時候、刻意耍帥的那種揚起一邊嘴角的微笑,而是真正的微笑,大得臉上都掛不住了。“好家伙,”奧古斯塔斯悄聲說,“你可真是與眾不同。”
……
奧古斯塔斯·沃特斯用手一撐椅子,跳了起來,向我走來。他的步子也往一邊歪,像他的微笑一樣。他高聳在我面前,不過還好,保持了點距離,我不用伸長脖子去迎上他的目光。“你叫什么名字?”他問。
“海蓁。”
“不,你的全名。”
“呃,海蓁·格蕾絲·蘭卡斯特。”
他正要開口說點別的,艾薩克走了過來。“等等,”奧古斯塔斯舉起一根手指對我說,然后轉向艾薩克,“這可比原先以為的還要差勁啊。”
“我告訴過你這活動索然無味。”
“那你干嗎還費事來呢?”
“不知道。多少有點兒作用?”
……
“我們實實在在地在耶穌心里,”他說,“我以為我們在教堂地下室里,但其實我們是在耶穌的心里。”
“應該有人告訴耶穌一聲兒,”我說,“我是說,可能會有危險的,把一幫患癌癥的孩子裝在心里。”
“我會親口告訴他的,”奧古斯塔斯說,“不過很不幸,我實實在在地困在他的心臟里面了,所以,他沒辦法聽到我說話。”我笑起來。他搖搖頭,盯著我看。
“怎么了?”我問。
“沒什么。”他說。
“你干嗎那樣看著我?”
奧古斯塔斯露出一絲淺笑。“因為你很美。我喜歡看長得美的人,而且不久之前我剛下定決心,不委屈自己放棄生活中那些簡單的愉悅。”接下來是一段短得令人尷尬的沉默。奧古斯塔斯不屈不撓地繼續(xù)下去:“我是說,尤其是考慮到,你剛才如此動聽地指出,這一切都終將歸于遺忘。”
我以近乎咳嗽的方式有點像譏笑又像嘆息似的吐出一口氣,然后說:“我可不美——”
“你就像九○后版本的娜塔莉·波特曼,像《V字仇殺隊》里的娜塔莉·波特曼。”
“沒看過。”我說。
“真的?”他問,“她是個頭發(fā)像精靈一樣、討厭權威的迷人女孩,明明知道不被允許卻情不自禁地愛上了一個身陷困境的男孩。這簡直是你的自傳,在我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