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從沒在四月來過紐約,沒料到這里的春光明媚如此。
我們穿過因伍德斯托克音樂節而有名的Woodstock,去了一個外有田野小溪環繞著,四周都是落地玻璃的木屋用餐。
我們談了一些有關歷史的看法。
Gayle告訴我那些Bee Gees的照片是她貼的。她是他們的Fan。
然后,Ray帶我們去了赫遜河畔。
透過一片金紅相間的林葉望過去,是寬闊的河面。河上,有一艘載木的運輸船,在沉靜中前進著。
道別的時候我說明年再來。
之后,五月的時候,Gayle寄了張她最喜歡的Bee Gees的唱片給我。
之后,七月的時候他們收到我結婚的請帖,送了我一盆很漂亮的花。
之后,十二月我要離開臺灣商務印書館的工作,寫了封信給Ray。幾年前我離開時報出版公司的時候,他給我的信上只簡單地說了一句:“此為不當有之事。”這次他則回了我這樣一段話:“You can no longer surprise us, because now we anticipate that any time we hear from you, there must be a surprise of some kind. Right?(你已經不再能帶給我們什么驚奇了。因為我們已經有心理準備,反正每次你來信總會帶來點什么意外。對吧?)”
可是,最后的意外,是他帶來的。
二○○○年一月才剛檢查過血壓,過去也從沒發現過心臟問題的Ray,卻在一個晚上高高興興地和Gayle看電影的時候,因為心臟而感到不適,在一兩分鐘的時間內就過世了。
因為沒有宗教信仰,因此Gayle和家人就遵照他的遺囑,簡單地處理了后事。
其實,我有許多事情想和他在當年見面的時候談一談。以一個網絡時代的出版人而言,知識密集與資本密集的結合,怎樣才算平衡與理想,我很想請教一下這位對資本主義與中國歷史有獨到研究的先生。
得知他去世的那天晚上,我從書架上找出了他寫的《新時代的歷史觀》,仔細重讀了一遍。
那天晚上,是我在出書近兩年之后,第一次讀《新時代的歷史觀》。但我讀得很仔細,比我當年在做編輯工作的時候還仔細。
三個小時的閱讀,給了我欣喜與慚愧兩種感受。
欣喜的是:他雖然不在了,但是很多這陣子思考的問題,我找到了一個與他對話的機會。
慚愧的是:不論就一個作者還是朋友而言,其實他要說的話是早就已經講出來了。但他一寫再寫,一講再講,而我,不論以讀者還是朋友而言,總是一聽再聽,聽之藐藐。
我只能自我安慰說:寫作與閱讀的本質,也許本來就是這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