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學與電影:經典的改編藝術
我認為電影改編小說唯一能做到的,就是把小說的精神和結構和部分敘事功能用一種對等的方法創造出來,以不同的視覺形式來“響應”原來的小說語言形式。電影受到觀看時間的限制,所以必須摘取小說情節的精華而將之作戲劇化和形象化的濃縮,因此電影更容易改編戲劇,但有時也不盡然。我最近剛剛寫完一本書,名叫《文學改編電影》,就是研究電影如何改編文學名著。我得到的一個初步的結論是:第一流的名著很難拍出第一流的影片,但二流的文學作品反而可以拍成第一流的電影佳作。當然,何為一流何為二流,也是主觀判斷,大抵而言,一般“二流”作品只靠情節和人物吸引讀者,而一流小說除此之外還有許多其他因素。
不妨可以找尋以下幾部影片的片段,作為電影改編文學成功或失敗的例子:
《簡愛》(1944) 片子開頭就映出小說的第一頁,這是一個忠于原著的模擬方式,在好萊塢的老電影中用得最多,但是否真的保持了原著的真精神和面貌,又當別論。
《包法利夫人》(1949) 片子開頭加上一段法庭審判作者福樓拜的場面,然后再由作者親自說故事,這反而把原來的客觀文體變成了主觀敘述,是否更接近原著的真實(authenticity)?我認為不一定,片中不少細節都與原著不同。
《兩個英國女郎與歐陸》(1971) 這是杜魯福改編法國作家Roche的經典作品,在片子開頭非但把原書的章節展示出來,而且原書上還有(導演)手寫的標注,以示細心。旁白也是導演自己在朗讀。這是杜魯福最忠于文學原著的作品,但內中不少場景十分短暫,幾個鏡頭交代了事,不可能用形象“復制”原作中的散文。但此片所積累的獨特感情深度——特別到了后半段——卻不亞于原著。杜魯福畢竟是深通文學的大師。
《悲慘世界》(1995) 這部由Lelouch導演的新片,已經把原著小說——曾被搬上銀幕不下五六次——的時空拉到二次大戰時期的現代,片中的人物和情節只不過和原著相似而已,并用一種特殊的方法來指涉原著:內中有一場戲,主角一邊開貨車,一邊說到這本文學名著,下一個鏡頭竟然把小說中最著名的偷銀蠟臺的場面演了出來。用這種方式向原著致敬,可謂別開生面。
《戰爭與和平》(1968) 蘇聯版,全長八個多小時,可以說是改編托翁名著最完整的一部,全書的主要情節全部入戲,內中的戰爭場面更展現電影的優點——俯視、移動和各種遠景中景和特寫鏡頭幾乎把書中的視野全部呈現,只省略了托翁對于拿破侖和法俄史料的啰嗦評論。此片的確是經典,其他版本——包括奧黛麗•赫本(Audrey Hepburn)主演的好萊塢版——都相形見絀。但影片的長度也驚人。
《豹》(1963) 這是一部罕有的經典影片,我覺得它更勝過原著。西西里的實景氣氛彌補了原著小說文筆的不足,而最后那場半個多小時的舞會場面,較原著小說的描寫更生動而多彩,片中結尾前主角跪地的動作與原著稍異,但卻是神來之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