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發出一陣笑聲。
“她沒事了,同志們,”凱爾診斷說,“她只是愛亞當愛得沖昏了頭!”他和亞當都傾下身,伸出手來想幫我站起來。
“等一等,兒子,”喬治叫道,“我還在攝像呢,這一段在YouTube上面一定會大熱。”
“喬治!”瑪麗昂不滿地叫道。
“我沒事了,真的!”我示意凱爾和亞當都走開,掙扎著坐起來。
盡管我確定、一定以及肯定沒事了——全身毫發無傷——還是覺得不對勁,頭昏眼花。人在當下,但是彷佛錯過了什么重要的事情:有部分自己剛剛還在那里,現在卻消失了。我瞥見自己的手指,想把它們數數清楚——萬一瑪麗昂言之有理呢。可這時卻發現婚戒不在了。就是了,我總結道,這就是不在了的那一部分自己了。
我抬起頭看著亞當,他眼中陰云密布,眉頭緊鎖。
“我們可以繼續了嗎,亞當?”我乞求道,“我只想趕緊結婚。”
“哦,謝天謝地!”他如釋重負地笑了。
“你是不是擔心我不想結了——不想走過婚禮紅毯?”我逗他。我閉上眼睛,總覺得此刻的情境已經發生過了,但是故事走向不同。這貌似也是我應該記得的一件事,一件很重要的事,可上面也有個黑點,像個指紋印,占據了本來記憶應該在的位置。
我搖了搖頭,對著站在兩邊的賓客擠出一個笑容,這些賓客都帶著病態的期待看熱鬧的表情,就像看車禍的人們一樣。
“沒事了,”我虛弱地叫道,“我好了,都怪我要穿高跟鞋!”大家都笑了。“婚禮上出點問題其實是好運的象征,是吧?”我接著說,“既然現在我已經跌到波谷了……”瑪麗昂瞪了我一眼,我趕緊說,“……應該說波峰,那么就代表其他所有的事情都會很順利!那我們開始吧,婚禮走起!”
這段話得到了大家的贊同,我從米莉手中接過捧花,并把它扔向空中,然后自己快速跑去就位。出于某種原因,我覺得自己應該盡快嫁給亞當——不然就來不及了。
我挽著凱爾和羅尼的手臂,三人一起向前走,我帶頭走得很快——但是很小心——向亞當走去。我回頭看看,知道自己現在已經準備好了,就是不能擺脫一個念頭:我的過往還是如影隨形,它盯著我邁出的每一個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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亞當沒有正眼看我,我說的所有話都是可憐可悲的陳詞濫調。我站在小教堂中等著他開口,像是等了一輩子。
“我知道你害怕,但是這沒有道理啊。”他轉過頭來,好像再強調這一點就可以改變我的想法一樣,“我們注定要在一起,碧兒,你知道的!嘿,你記得我們初遇的那個夜晚嗎?”他急迫地說,把手伸進厚實的頭發中撓了撓,“我們坐在格林尼治酒館門口,晚上十點的樣子,天空慢慢變成美麗的紫色,我們一起吐槽自己的前任,還說自己永遠不可能瘋狂到再次戀愛了……”
“就在這時西羅•格林的《瘋狂》這首歌響起來……”我溫柔地接著說。我閉上眼睛,思緒被再次帶到那個時刻,那就像一個標志:一個改變我們兩個人命運的分水嶺。我們彼此凝視,亞當和我,知道我們恰恰又瘋狂地戀愛了。我搖了搖頭,亞當還在說話,幫我回憶那個幸福的瞬間,但是我抬起了手。
我想告訴他這些我好像沒辦法清楚地用語言表達的話:我配不上他,如果勉強結婚的話我會永遠無法原諒自己,我現在傷害他是為了不讓他以后發現我的真相時,心碎失望。
“我很抱歉,亞當。”我的手掩在嘴邊,怕不小心就哭出來,把捧花也掉在地上,沒頭沒腦地走過他身邊,走向仍有賓客在等待的教堂中央。他們都知道不對勁了,像盯著外星人一樣盯著我。我在紅毯中間停頓了一秒鐘。我瘋了嗎?也許我一直都是個瘋子。想到這一點,我低下頭,開始跑起來,把面紗扒掉,推開門跑出去,這時候天降奇兵一般,一輛白色復古勞斯萊斯停在教堂邊,我就朝著車子跑了過去。
我上車的時候司機好奇地轉過來看我,很顯然他覺得我應該不會那么快。
我看向窗外,看見亞當站在教堂拱門下面。他的左手抬著,遮住陽光,穿著西服的他帥得像電影明星。我想象自己站在他身邊,握著他的手,兩人都帶著婚戒的樣子。這個場景在我腦海中無比清晰,閉上眼睛就覺得觸手可及。亞當和我笑著親吻著,周圍環繞著親友們,他們把玫瑰花瓣撒向我們,直到放眼望去都是白色的花霧。睜開眼睛,這幅畫面瞬間消失了,來無影去無蹤。
“拜托,走吧。”我請求道,司機聳聳肩,發動引擎開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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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現在可以親吻新娘了!”教堂中爆發出一陣歡呼和掌聲。亞當和我的笑都融化在親吻之中,然后我們手牽著手走向紅毯。我如在云端漫步,但又有種情景重現的詭異之感。我突然有一種要盡快跑出去的沖動,但還是強迫自己好好地、慢慢地走,慢慢品味這個瞬間。
我四顧周圍,看見羅尼跟在我們身后走著,靠在凱爾身上像明星一樣對著眾人揮手,凱爾雖然撐著羅尼,還是站得直直的。雙胞胎抱著他的大腿,露西挽著他的腰。然后我看了看亞當,我英俊的、強壯的、善良而隨和的丈夫,他驅散了我對沒到場的父親的思念。我覺得家里失去的那個部分被更好的一個事物彌補了,更好的一個人,于是我把頭靠在亞當的肩上,笑著往前走。亞當和人們握手,我發現自己認識的人越來越多了。這幫人是老鷹獵頭公司的,我在公司做了七年臨時雇員,同事蒂姆鶴立雞群地站在那里,凈顧著和現場美女們眉目傳情而徹底忽略了我們。尼可,我的老板和摯友,冷笑著,看起來就像不耐煩在這里待下去似的。格倫達也來了,我可愛的威爾士“工作媽媽”。她高興地朝我揮手,把帽子扔起來喊道:“我們愛你,碧兒!”吉夫斯——另一個同事——喊道:“就是,就是!”揮舞著一塊粉紅色手帕。
我握了握亞當的手,他對著我笑了笑,我們走出教堂,呼吸著新鮮空氣,仍然十指相扣,兩枚戒指熠熠生輝。客人們也涌出大門,成半月形包圍著我們倆。我們親吻的時候大家把玫瑰花瓣撒過來,一百臺相機的閃光燈在閃動。我害羞地靠著亞當的肩膀,所有人都在鼓掌歡呼,但是當我再次抬起頭的時候,只看見一個人,基蘭·布萊克。
我驚恐地看著他,記憶之中的污漬煙消云散,我突然想起剛才就看見他漠然站在人群之中,彷佛他沒有失蹤八年一樣。
八年,不是一年,不像他承諾過的那樣。
他懇求似的看著我,一瞬間,我在紅毯上動彈不得,那雙綠色的眼睛在向我訴說著我之前夢寐以求想要聽見的每一句話。
我還愛你。沒有人會比我更了解你。沒有人像我們倆這樣心有靈犀,以后也不會有的。
我試圖移開目光,繼續和亞當走下去,又覺得腳下的每一步都把我推向基蘭。我等待了如此之久的一刻終于到來,可來得根本不是時候。然后我就摔倒了——徹底忘了之前的一切。記憶被選擇性抽空,這是我若干年來一直努力練習做的:刪除和那個夏天有關的所有記憶。
真希望現在自己也能忽略他,他不受歡迎,在這里,現在,今天,在我終于重拾自我之時。可他沒有離開,相反,他也朝著我們撒花瓣,但以一種對著墳墓而不是婚禮的姿態。
我等過你了,我試著用眼睛對他說。我等過了,但是你沒有來。現在太晚了,我已經決定了。
我轉頭看著亞當,他抱起我,親吻了我,我也用手臂環住他的脖子熱烈地回應他的吻,謝天謝地我們結婚了。
碧·畢曉普已經消失了,碧·哈得孫太太獲得新生。
“你幸福嗎?”亞當低語,我點點頭,但實際上我感受到更多的是解脫。我多幸運啊,找到了亞當:世界上唯一沒有棄我而去的男人,沒有逃離的男人。
“現在就是我們倆的世界了,你,我,未來。”我看向之前基蘭站著的地方,還有羅尼身邊本來應該是爸爸站的位置。“除了你我再也不需要別人,”我熱切地說,“再也不了。”
他又吻了我,我努力沉醉在氛圍之中。但是眼角的余光卻看見一個身影走出教堂,走向霍爾漢姆宮——如果我足夠了解他的話——走到那后面的海灘。我倚著亞當,他就是可以停泊的港灣。這時候我告訴自己,對這個人,我很確定。
生平第一次,我確信自己作出了正確的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