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這段話我想了很久很久,我原本以為他是規勸人要安于現狀,但我覺得他是在教導我熱愛生活,無論做著什么樣的工作。沒想到僅僅是為Rafael倒杯茶就能聽到這么一番真誠的話語。相比我在深圳看到聽到的一切,我感覺到,很多人都十分的疲憊,很多人都沒時間關照下自己的內心,問問它是否豐足,是否渴望圓滿,是否還有一點點位置,讓自己喘喘氣。
我有些二十歲以上的朋友已經面臨家長的壓力,要求相親,要求結婚,要求生孩子。而我一個二十九的女性朋友更是和我訴苦說被周圍的人當作異類,似乎不結婚是個奇恥大辱,難以自立。她說:“在這里,人們審視你的時候,其實并不是在審視你。他們看到的不是你,是你和他們不同的地方。”她的存在對于有些人來說是特例,而大多數人的生活狀態對她也是一種無形的壓力。最后她辦理了工作簽證去了澳洲,前陣子看到她的照片,笑得很舒心。
我在深圳的日子其實很簡單,早餐完,看書寫論文,午餐完,繼續看書或者寫字,晚餐完,出去散散步,或者和朋友看電影。我很少看到有人在路邊看書,或者在餐廳看書,似乎會被當成異類。而我在美國生活的地方,那個如今還飄著梨花有河水壞繞的小鎮,還有無數的老人坐在長椅上抽著雪茄看著書,校園里任何地方都能看到有人在看書,或者討論問題,不論學術還是簡單的天氣。
鎮上有家吉普賽風格的餐廳,每到周六就有open mic的節目,上次來了一個樂隊,貝斯手、鍵盤手、主唱、小提琴手、吉他手每個人至少都有六十歲了。當他們演奏起來,眼里流露的那種滄桑和緬懷,那種堅定和理解,讓我手里那杯凍檸茶都暖了起來。可能演出完了,他們會換回自己的衣服,可能他是個司機,那個他是個修電工,主唱可能在肉類包裝公司,又或許吉他手只是個超市收銀員。
去年選修環境學提到當地一條河近年來受到的一些污染,教授Donald帶我們認識一個致力于這個課題三十年的一位教授,他叫Tom。Tom介紹說由于發電廠非法排放工業污染物,導致河流嚴重受到污染。當他還是個本科生的時候,他就注意到這個現象,于是和政府部分舉報,政府部分和當時的發電廠顯然串通一氣,回復他說:“你只是個本科生,這件事與你無關,你無權參與。”因為這句“你只是個本科生”,他一賭氣念到化學博士,全身心投入到這個課題,正式起訴發電廠。他的無營利組織現在還在努力改善當地的河流,他和我們道別的時候揮揮手,說:“記住我吧,我叫Tom,還是個提琴家。”說完就消失在一片農場的松樹林中。
而我的環境學教授Donald也有十分坎坷的經歷。在南美洲的時候喝森林里的水,從此染上怪病,大腦嚴重受損,記憶力喪失,雙腿無法行走,但是他堅強的意志力讓他挺了過來。他當時已經有博士學位了,但大腦受到損害后導致記憶嚴重喪失,于是花了四年補全了所有專業知識,繼續教書。雙腿快好的時候去超市買東西,出來的時候被一輛飛馳的車把左腿徹底撞斷,現在他走路一瘸一拐,總是拄著拐杖,上下樓梯都很不方便。
我聽經常和我討論文學詩歌的一位女詩人說(這位女詩人在我們學校長達五十年),Donald年輕時是她見過最帥的男人。那年她第二個女兒剛出生,她抱著小女兒,丈夫抱著大女兒坐在學校的草地上野餐,Donald彈著尤克里里,唱著歌,場景很美。我閉上眼,好像也能看到現在蒼老的老教授當年意氣風發的模樣。他現在經常待在花房,看他種的植物,一看就是一下午,還自己給學校的食堂種土豆,和那條叫“Sasha”的狗說話,那金毛狗不怎么愛聽,跑了,他就自言自語。
兩個星期前我合唱團有演出,音樂廳里坐滿了人,我有點緊張,往臺下一看,突然看到做披薩的Rafael站在最后面,工服還沒來得及脫,可能剛下班就趕過來了,他看到我在看他,朝我用力揮揮手。我有點意外,但我唱到《Nightingale》那首歌的時候,我看到他眼睛里似乎有模糊的淚光,我不確定,因為他那時還笑著呢。
無所謂“對錯”,別急
文 / 簡里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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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要求自己不難過、不糟糕。混沌、糟糕也是種狀態。而狀態的本質是:它總會變化的。別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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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長大大概是個理想化不斷破滅的過程,聽起來令人難過。比如,你慢慢知道,王子和公主歷經艱難,最后其實并未過上童話里的生活,不過是柴米油鹽,生兒育女,還要為了買幾平方米的房子、孩子怎么教育、生老病死,困倦爭吵。
這世上,所謂“美好”,大抵是很少存在的。
前段時間我很煩躁的時候,我媽給我講了這么一個故事。故事說亞當和夏娃在伊甸園,在蛇的誘惑下,偷食了禁果。于是人有了羞恥心和好壞之分。上帝于是罰男人永生勞動,女人要忍受十月懷胎之苦,蛇只能用腹部行走。“所以啊,你來這世上,本來就是來贖罪的。”
這是你來的本來目的。其實原本《圣經》早早就告訴了人這個道理。
剛開始做心理咨詢的時候,我還是個小丫頭。像每個渴望成為好咨詢師的人一樣,我認真、負責任,睜大眼睛,去看來訪者所謂“癥狀”。像插花一樣,渴望將枝條剪得整齊,將顏色搭配得好看。我認真地和來訪者說每一句話,渴望Make things right。比如……你看,你可以這樣,你可以那樣,你這么做,其實會傷害自己,你換個方式。
大抵是因為夏娃也咬了那蘋果,我心里面,“對錯”“好壞”是如此清晰。我對自己同樣苛刻,不要說錯話,不要用錯力,不要做超越范疇的事情,以至于手腳捆綁。
后來我去見督導。督導說,一個咨詢師,當你一直用力不犯錯誤,所謂“一直正確”,正是最大的“錯誤”。
精神分析的治療里面,治療師有一個原則,叫先follow,跳出來觀察,再用它來工作。所謂follow,是治療師允許自己跟隨自己(的感受)來做反應(來訪者的客體能夠在咨詢關系中投射出來,而咨詢師的放松,也能夠讓自己被來訪者激活的那一部分展現在咨詢室內)。而治療師要保留一只眼睛,來觀察這期間的動力和“移情”,而利用此中有意義的部分和來訪者工作。而當咨詢師自己緊張兮兮保證絕不犯錯,來訪者也就無法放松下來,所謂“客體”無法登場,治療師自己的阻抗使得自己無法在治療關系中發生作用,而治療便無所謂進行下去。用力過猛,治療便變成雞湯式的創可貼罷了。